这届年轻人的理想职业:当网红
只是短短6个月,25岁的普通女孩胡一点成了人们眼中的“网红”。
在短视频平台快手上,胡一点有968万粉丝,算是当之无愧的大V。在自我介绍那一栏里,她自称是“快手第一锦鲤”。这是她的剧本。作为唯一的女主角,胡一点有一个完美男友、猛吃不胖、随随便便收获亿万豪宅……
这或许并不只是个“人设”。
据调查,网红已经成为95后最向往的职业之一。当千万人涌入这一领域,胡一点在半年里涨粉900多万,成了名符其实的“锦鲤”。她的快手账号有俨然像是独占一席之地的“许愿树洞”,网友们纷纷留言“沾沾喜气”“暴富暴瘦变美”“逢考必过”……
锦鲤是真的吗?网红的生活是否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实现人生自由?
人们对于“网红”的想象似乎得到了某种佐证。
网红的日常果真是如此?
6月11日,胡一点和网红考研考公务员老师张雪峰、知乎红人编剧梁边妖在快手上做了一场直播。后者也是两位在社交平台上关注颇多的网红。三人圆桌派论坛,术业有专攻,还连线了其他网红,一起唠了唠“网红”这件事。
尽管是来自不同领域的网红,这个主题对他们来说却足够熟悉又新鲜。在咫尺直播间,所谓次元壁,根本不存在。通过这场对话通过他们,网红在屏幕下褪去所谓滤镜、马甲,看到彼此的生活,也让近百万更多人看到成为网红到底是种怎样的体验?
没有红是偶然的
胡一点是做足了“走红”的准备,但她没想到会蹿红得这么快。
2019年10月份,胡一点决定离职创业,胆子肥得像个“好汉”,身边只有两个“桩”——两个相识很久的朋友。她的团队就这样开始了短视频创作。
到底是谁给了她这样的勇气?
直播刚开始,主持人张雪峰就请大家分别写下自己的学历。在很多人想象中,网红只要够好笑、够漂亮就行了,肚子里有没有墨水,反正隔着屏幕也瞧不出来。胡一点坦荡荡,写下“学历:大专”。
这个一手包办了视频脚本、分镜的女孩并没有多么漂亮的学校成绩单。可就是凭着一股“野生运营”的气势,闯进了高材生济济的互联网公司。
她不恋安逸。去年11月10日,胡一点在快手上发布了第一则锦鲤系列视频。到现在为止,这条视频播放量高达3020万,点赞超过218万,评论有90000多条。
“完全没想到会这么火”,胡一点此前在接受采访时坦诚,“第一次创业,我都做好了几个月没营收、没有数据的准备了”。
不过,她相信自己还是走在一条“会红”的路上。她曾做了4年新媒体内容,对社交网络的嗅觉已经灵敏得如同非洲草原上的生猛花豹。在连续几则锦鲤视频成为爆款后,她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就把“锦鲤”这个人设扎进账号的地基里。
“你就是计划往走红方向走的”,张雪峰这样总结她的创业史前奏。
相比起胡一点按部就班、稳稳踏出的每一步,当老师的张雪峰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走红应该感谢哪位兄弟。2016年,有人把他在34秒里解读34所985高校的视频传到了网上。从此讲台上的张老师成了网友心中考研界段子手。
他出生在黑龙江齐齐哈尔,有着东北人天生的“魔力”。这片土地上成长的人,有让人快乐的能力,几乎承包了中国一半以上的喜剧产业。
很多人就是像张雪峰一样,比如他的东北老乡老四。
2017年,只不过是一场大风雪让快递的活儿没那么多,只不过是在市场买了两块豆腐炖冰箱里那块五花肉,只不过是想喝碗热汤,老四就把自己的名号真正炖热乎了。
彼时,快手上的东北主播层出不穷,他们也是老四平日里的快乐源泉。拿着勺子喝热汤的老四想起之前看的韩国综艺里韩国人吃饭的模样,就让媳妇帮忙拍摄了15秒的模仿视频。那里面他操着散装零碎的韩语,囫囵喝汤。当天晚上就有几百个关注,紧接着他又录了模仿日本人吃饭的视频。“当天晚上就有好几万人看,吓我一跳”,他在直播连线中回忆。
拍视频图个自己和观众乐呵的老四,就这么“误打误撞”入了短视频这行,吃了两顿饭就红了。
1700多公里之外的河北保定,杨村村民耿帅也在这一年度过了失眠的一晚。
这个只会宅在家做没啥大用处手工的青年刚刚花了2天,用百来个螺母做了个加特林机枪模型,拍了个10秒左右的视频,发到了快手上。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按下上传键的那个晚上,“24小时内视频刷到了100多万播放量,账号陆续涨了将近10万粉丝,那一宿,睁眼到天亮”。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村里的“耿帅”成了快手上的“手工耿”。
在外界看来,他们拍个段子、录个模仿秀或是做了个“没用”的物件,就在网络世界粉丝无数,看起来过于玄妙。可结果分明在开始就有迹可循。每一个播放量背后,是连彩蛋祝福都要斟酌的细致、是对人物脸上一颗痣都精确的编排、也有对每一个现实需求的洞察。
正如知乎网红编剧梁边妖在直播中笃定说到的那样,“没有一种’红’是偶然的”。
到底怎么才能红?
“必然”的发生,一定是满足了某种相对条件。
还在网红路上摸索的很多人,还没找到那柄钥匙。
参与到讨论的还有在中科院高能物理读研究生的子乾。他在知乎上做科普,勤勤恳恳写了快3年,关注者十多万。“我太难了”,他忍不住向胡一点请教怎么快速涨粉,能让更多人看到科普文章。回答他的是物理曾考过4分的胡一点。
作为涨粉“锦鲤”,她一下子就抓到了“痛脚”:要把科普做得更有趣些。
上学时就早早开始打工、在新媒体摸爬滚打过的胡一点觉得自己虽然学历不高,“但阅历相对比较多”。生活本就是一本无字书,翻开,写满了人的哲学。丰富的社会经历让她能很容易摸到当下的脉搏,掐住人们的痛点。
当生活被逐步简化成两点一线、互联网社交,还在用力生活的人很难找到地方分流压在肩头心上的压力,而胡一点愿意成为那个“许愿池”。留一个言,就像抛下一枚刻着愿望的硬币,听到入水的那声“噗通”,就像让人可以继续往前拼的发令。
她自己就时常需要这种“心理暗示”。胡一点记得自己每回考试都很紧张,有一次考前买了瓶饮料,拧开瓶盖,中了“再来一瓶”。这让她相信,今天运气一定特别好。结果那是她发挥最好的一次考试。
这是胡一点“网红”的第一步——一个精准的人设,切中痛点。更多人和她一样,也需要这种鼓励。她说,“希望自己的账号能让大家对未来抱有美好心愿,有目标就有干劲”。
她或许没能在校园领到那张学位证书,可在社会这所大学也收获不少。比起非常年轻的胡一点,老四堪当“社会大学”表演系教授。
十几顶假发、从丈母娘那里借来的老花镜、真假两条金链子……只要有了这些随处可见的道具,老四就是一个人演完一出戏的人物。他是刚生了孩子的儿媳妇;是没啥事解决不了的二哥;是赚不着钱被丈母娘嫌弃的女婿;也是菜场卖茴香的大姐……从情节动作到神态语言,他扮演的就像是你我身边的那个角色,讲的故事是最有烟火气的家长里短。
同样搞喜剧的梁边妖好奇老四的创作灵感到底是哪里来的?他也不藏不掖,“就是我的生活阅历”。
老四生活在东北的边境城市佳木斯。18岁时,他像很多年轻人一样,离开这座城市,到日本谋出路。初到日本,干过工资日结的临时工,也经历过出入会社被欺负的抑郁岁月。最终他决定,“回国,哪怕干苦力,也要按自己舒服的方式活着”。
回到佳木斯的老四,干了11年快递。在接受《人物》采访时,他毫不掩饰对生活的满足,“这人文、这地域,这一草一木都是我熟悉的感觉,太好了”。
开始拍摄短视频之后,他会不自觉在吃饭时关注隔壁桌都发生了什么,饮食男女都暴露了哪些细枝末节的暧昧。白天送快递,他脑子里也盘算着要拍什么主题;快递单可以拿来写剧本;后来在电脑上为每个人物建立人物小传。
社会大学优秀毕业生也有犯难的时候,“初中就不念书了,现在写东西有时还要写拼音”,老四在直播间这样说。
几乎所有网红都终将意识到“文化”的重要性。胡一点觉得这得从学历和阅历两方来看。她和老四都明显感觉到,想要把内容做得更好,还是应该要有更多文化。“阅历不够,不理解生活;文化不够,结构逻辑差点意思”。
无论从哪一方面,想要成为网红,势必要有所准备。如同手工耿,生活本来就给了他智慧,做个手艺人也不错;而如科普网红,学历就成了必需品。
物理“只得4分”的胡一点能成为受大家喜欢的“锦鲤”,冷门的子乾也能两眼发光地讲述人类与引力波跨越10亿年的一场“约会”。每个人都要找到那把钥匙——一把只能打开属于他的那扇门的钥匙。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正如钱钟书在《围城》里写的那样,“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外人向网红的生活投之以目光,觉得只要进了那扇门,就是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一夜走红不是梦,身家暴涨随时都在发生,前呼后拥只要一朝。张雪峰说,对网红最大的误解莫过于“以为红了就能想干啥就干啥”。
渴望自由的年轻人也正是因此更向往这个职业。
泡沫被戳破只要一瞬间。
但凡是个网红,总免不了受到更严苛的审视和打量。没有谁能讨得所有人喜欢。在知乎上有不少关注者的王瑞恩曾在全职当网红和兼职网红之间摇摆。劝退他的是网上说风就起浪的褒贬评价。见过大风浪的张雪峰告诉他要做好“心理建设”。
张雪峰在走红后也曾受到不少质疑,甚至还会遭遇网友辱骂自己的家人,“这是我内心接受不了的”。胡一点和两梁边妖也很难幸免。“红了,不仅是一种成功,也是一种负担”,梁边妖说。
作为公众人物,一言一行反倒受到更多限制,需要处处小心。另一方面,作为创作者,关注者又在时刻期待你不断做出内容,并且期待能一个更比一个好。
想着“有人看就整整呗”的老四投入了短视频创作。在家的时候,更多是一头扎进创作的小屋子,妻子嗔怪“这人快没救了”。手工耿的创作有时要耗费上数月时间,大量精力、成本打造的发明也未必能真正为柴米油盐的生活带来太多实质改变。
向上走的每一步,并不如看起来那么举重若轻。梁边妖对“走红”批下两句诗意而现实的注脚:“在地上时要解决的是哭与笑,在天上飞的时候要解决的就是生与死”。对脚踏大地的人来说,成为网红不亚于一种起飞。
庆幸的是,他们还记得着陆的本能,仍依赖地上的安定。
老四一开始没想过拍搞笑视频的意义。直到有抑郁症患者发私信说,自己很久没有笑过,却在看过他的视频后发笑。还有在疫情中感染的患者,告诉他整个病房都喜欢看老四的快乐生活。“我就想着,那赶紧整整,让他们更快乐”,老四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细缝。
▲ 老四讲述自己给疫情期间的粉丝带来快乐
手工耿还在执著于搞自己的发明。即便在一些人眼中,那些物件“无用”,也能让他的生活充满仪式感。就在直播连线的时候,他悠悠晃动手中的“不锈钢高脚杯”——那是他给自己做的杯托,为了喝茶能更优雅。用时下热门的词来说,那叫一个“上流”。
音乐博主耳帝说老四这群人是“生活的艺术家”,他们“了解世俗、摹拟世俗、再现世俗、热爱世俗,眼光毒辣又极具幽默,直到活进了生活里,又活出了生活外,不需任何画蛇添足的解释与修饰,因为生活本身就包含着回味无穷的力量”。
比起热衷于谈论先锋概念、时尚理念的艺术家,这群网红的日常其实只不过是生活而已。他们或许没那么光鲜,充满一地鸡毛,甚至就像梁边妖说的那样,“谁的生活没有屎味”。可当我们看到他们的时候,仍会禁不住拍案,“这可不就是生活嘛!”
生活里有学历,也有阅历,生活可以在城里,也能是小镇。你当然不用去刻意寻找。只要过着自己的生活,就能在快手直播上看见他们的生活。
图片来源:封面图来自老四,文中插图来自直播、视频截图
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我们